第228章_如果这是宋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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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8章

  全天下都向庞籍致敬,您真是名副其实的御史,真有力度。但庞籍一定在苦笑,按说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一点私心,根源就在吴守则的女婿的异母姐姐尚美人的身上。前面说过,仁宗昏迷,她和杨美人被赶出宫,但杨美人只是别宅安置,尤其是事后(16年之后)又被重新接回宫里,不断升位,直到死时被追赠德妃。而尚美人就老死在道观之中,再不见天日,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她的嚣张。

  她干政。这女人自从在宫中受宠之后,就觉得天下除赵祯之外她最大,居然某天派出了她的亲信太监到开封府一游,带来她的“旨”意——把开封城内的一些工人的租税免除。这是在命令国家公务机关,来干扰国家的税务体制。那时庞籍是开封府的判官,没等主官下令,他命令把这个该杀的太监按倒先痛打一顿,然后上报,并且建议,从此之后,后宫嫔妃的任何命令,开封府都不接受!

  梁子就这样结下来了,之后没完没了,就算尚美人变成了尚道士都要斗个清楚明白。之所以这样,根源就在于庞籍的性格。

  庞籍的眼里不揉沙子,在敌、友、黑、白之间有自己的分辨,一但确认之后,他的手段就只讲究效率,决不去多想什么正义或者风度。这一点再过些时候,能让李元昊都叫出疼来,让党项人元气大伤,甚至埋下了以后100多年里西夏历史的混乱根源。

  想想宋朝内部这些泡在和平酱缸里的龌龊官们得怎么消受他?

  回到这件事上,庞籍决心搞掉范讽这条投机取巧营私舞弊的官场老油条,所用的办法非常巧妙。挑的都是些小错,没有什么大的国家损失,可招招都指向了一个男人在官场上安身立命的根本——品德。一但成立,范讽就再没有出头之日。这些具体的小罪名只够让他降级,但降下去之后,就再别想升起。

  于是才会有首相李迪的出现。

  李迪纯粹是友情演出,他是范讽多年的老友,老朋友的终身大事啊,怎能不拉一把?可谁曾想一个小小的庞籍居然这样强硬,要求复查,紧接着复查的力度就疯狂飙升,超出了首相、前使相的思想准备——不对,两人的心迅速下沉,庞籍的上面肯定有人,这人的地位权势绝对不小!但能是谁呢,他们做梦都想不到,一时的大意,竟然恶化到了集体翻船,回家养老。

  宰相吕夷简,他一直在等着扳倒李迪的机会,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了。那好吧,走运的庞籍,我来帮你。于是事情紧转直下,变成了吕夷简心花怒放,心想事成,紧接着目瞪口呆,痛不欲生。

  他先是如愿以偿,李迪连同范讽被一体降官。当天李迪的待遇是丁谓式的,皇帝和各位宰执大臣在延和殿里商量怎么处理范讽,唯独留下他一人在政事堂发呆,第二天早朝时,官员们自动排队,就再没有站在他的身后。

  没等宣布撤职,就失去了领朝押班的权力。那一刻吕夷简激动万分,快乐似神仙,终于盼到了,我是大宋朝臣第一人!然后他就觉得身后边不对劲,转头一看,身后边的人不再是王随和李谘这两个参知政事,而是王曾!

  ……你,你不是西府枢密院的人吗?你站错位置了。

  呵呵,王曾随意地笑了笑,皇上刚把我调过来,说我还是在东府的好。吕夷简瞬间昏倒!

  王曾,那是在天圣年间做过7年首相的人,当时吕夷简还是他的手下,这是老领导,老资格,这在宋朝是要命的资本。天哪,为了赶走李迪费尽了心思,谁曾想竟然是替王曾做了嫁衣衫,这人到了东府,中书省还有他吕夷简的什么事吗?

  百忙之中,拜相制己经宣读,吕夷简强忍住慌乱,听清楚了大次序——他是首相,王曾是副相,谢天谢地……他突然站了起来,我反对,王曾是国之元老,有丰富的首相经验,比我强,我决定仍然做他的副手,听从他的领导。

  周围射过来各种目光,有当年他推荐张士逊,甘愿不做宰相时的佩服,但更多的是鄙夷加愤怒。花样可以玩,但不能玩两次,现在谁都知道你是什么人,再装还有意思吗?回答是有,吕夷简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,无论是巩固位置,还是抵挡王曾,他都要做出成绩。

  于是做得越多,就越让那个人憎恶。范仲淹,他己经回到开封城了。

  范仲淹是因为在南方治水有功被上调回京的,回来之后的官职就有点闲,是天章阁待制。问题出现,先解释一下官职。

  “阁”,或“馆”,在宋朝的官职里非同小可,比如说龙图阁、昭文馆,这都是非常有名的建筑物,但千年以后人们之所以知道它们,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“龙图阁大学士包拯”之类的显赫名头,但实际上,最强的却是昭文馆、集贤院。

  宋朝自天圣年间以后,首相就必加昭文馆大学士,次相必加集贤院大学士的头衔。于是等而下之,各处馆、阁的学士、直学士、待制等官职也水涨船高。其中就有天章阁系统。

  天章阁,建立得有点晚,它是赵祯的父亲、真宗赵恒在大中祥符年间拜神时盖起来的,位置在皇宫里龙图阁的北边、会庆殿的西边,用途就是放些私人文件。直到赵恒死后,它变成了遗产,才有了些神圣和怀念的味道,官职也由它来命名。但权限和职务就实在没法看,尤其是“天章阁待制”,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侍从,跟班的!

  这样一来问题就太明白不过了,回忆一下六七年前,范仲淹为母亲服完丧回到京城,那时的官职是秘阁校理,也不大,可以说是皇帝的文学侍从,但经过努力之后,己经升到了知谏院当上了右司谏,这就位高权重,出人头地了。可这次下乡改造,连治水这样的累活儿都搞定了,官职却居然昔日重现,再次回到了侍从,而且跟文学不贴边。

  怎么搞的?就算上次真的罪大恶极,但也不能一罚终身制吧?都外贬一次了,该结束了吧。这只能证明了一件事,即不止是他盯着别人,别人也一直在盯着他!……吕夷简,帝国宰相,他的肚子不太大,一定撑不下一条船。

  这正中范仲淹的下怀。做敌人,痛快些也很爽!吕夷简就是个奸臣,这个信念在范仲淹的心里根深蒂固,不可动摇,一定要铲除他。

  于是侍从就侍从,范仲淹一点都没反对,事实上这简直太绝妙了,真是为他度身定做!天章阁就在皇宫,侍从早晚都会见到皇帝,以范仲淹的才学和名声,几乎天天都能得到和皇帝聊天的机会。请想象一下不必写奏章,随时都能发表意见的乐趣。

  时间就这样过去,时间大概只过去了100天,吕夷简突然托人给他带了句话——“待制乃是侍从,非口舌之任。”这是提醒他,你是个跟班的,拜托别再像言官那样说三道四。

  可范仲淹满不在乎,振振有辞——“论思政侍臣职,余不敢勉。”给皇帝进言,讨论政治,正是侍从该干的活儿,我可不敢偷懒。就这样把首相大人的警告?威胁?或者示好(毕竟是私下托人,己经给了面子)?等种种复杂内涵给浪费了。

  这就给吕夷简出了个难题,你对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?摁住继续暴打?这倒简单,也做得到,只是身为首相了,举国瞩目,只为了耳根不得清静就打击报复,也太小家子气了吧?何况不必后果也要想想名声,尤其名声是当官的根本!

  可是贿赂也不行,范仲淹是个怪人,似乎当年吃糠嚥菜留下了后遗症,他对美食、美衣、美女等等男人的最爱统统地无动于衷。怎么办,这样的人除了一刀剁了之外,好像根本没法对付。但千万别小看吕夷简,这是位真正的官场斗士,人家什么招法都有,天生就是个以折磨众生为己任才生下来的人才。

  吕夷简盛装上殿,在满朝文武面前突然180度大转弯。向皇帝陛下建议,前右司谏范仲淹品格出众,才干突出,当个跟班儿的实在太不仁道了,我推荐,他当开封府尹!

  全体朝臣目瞪口呆,大家盯着首相大人,集体摸不着头脑。搞什么,那是他的政敌,而他是吕夷简,他转性了?还是说范仲淹私底下叛变了?但无论是谁,都不能否认范仲淹真的有这个资格和声望。

  那好吧,赵祯只好下令,推荐有效,范仲淹即日上班。那一天就这样神奇的结束了,在各种各样的目光的追随护送下,吕夷简走出了大殿,下班回家。一路上他一定目光炯炯,神色庄严,但心底里早就乐开了花——范仲淹你个丫的,你不是有精神头能说话吗?我就让你去当开封市长,京城里数不清的领导上级,千头万绪的关系网,再加上堆成山的积压文件,哪一样都足以累死你这个自命清高的乡巴佬!看你还有什么空闲来找我的麻烦!

  平心而论,吕夷简这招深得三国时周郎用兵之妙。当年东吴把刘备烦到了骨头里,可仍然要把他接过江东,锦衣玉食地养着,并且把吴王的妹妹嫁过去,来个全方位服务。

  所图的,就是让奔波一生的刘备陷在温柔乡里,不思进取,忘了天下。

  现在吕夷简突然优待范仲淹,也是相同的道理,一来用冗繁的政务累死他,让他再没精力捣乱(尤其妙的是,范仲淹必然竭尽全力地去累,决不偷懒。忠臣不怕死嘛);二来也让他尝一下当高官的不得己还有大享乐,说不定就理解了,甚至同化了,从此再不是冤家。

  可这些都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,即范仲淹是个呆书生,或者徒有其表。但不要忘了,这是有宋三百余年里共认的最完美的人,不仅有志向,更有能力和决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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